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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地:

《盼那時芳年華月》

 

初次對話1-1

 

那年花開的正好,我獨自一人走在涼風徐徐的道路上。

 

將單車停靠在路旁,我拿起背包,對著四周的豔陽以及藍空爽朗一笑。

 

這裡很美,是那種自然的美,放眼望去,周遭的一切都是綠的,只是深淺濃淡各不同罷了。路上盛開著普通常見的小白花,隨著微風搖曳著,路上鋪著黑色的柏油道路,人行道上則是鋪著紅色的磚頭,隨著陽光閃爍著黯沉飽滿的紅光,一切自然且隨處可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邁開腳步往前走。

 

我要去奶奶的家。

 

也不是我的親生奶奶,而是在路上遇見的奶奶。我們是在一場奇妙的意外中相遇,應該說,微不足道的常見日常中相遇的,再平常不過。

 

那時候正是驟雨剛好降臨的時候,在南部,午後雷陣雨挺常見的,尤其是梅雨季節,濃厚的水氣撲鼻而來,下一秒就降下淅瀝小雨,輕柔卻密集的打落在騎樓的屋頂上。

 

那時我很慶幸的撐起雨傘,還好那時候的我聽從了氣象預報,帶著一把傘,才可以在這場盛大的雨宴之中隨意遊走。

 

接著,我注意到了一個安靜的身影。

 

那個身影靜靜的坐在輪椅上,淡然的看著雨,好像看慣了全世界的雨景一樣,泰然自若的等著、等著,等著細雨不再紛飛。

 

好奇心有些被勾起,也有點想要去幫助她,我把傘收起,緩緩的走到了她身旁。

 

「夫人,妳一個人嗎?需要傘嗎?我可以送你一程。」輕聲小心的說,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她。

 

「哎呀,妳好,謝謝妳。」

 

像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我站在她旁邊,那位白髮蒼蒼的老年人輕柔地轉頭,語氣很溫暖。

 

打量著她的臉,我維持不變的微笑,「您有什麼需要嗎?我可以幫助妳喔!」

 

悄悄的打量著她,我暗想著這位奶奶在過去,肯定是個美人。看著那張老去了卻依然很好看的臉蛋,刻印著深深的皺紋,是歲月流逝而過的痕跡,但依然不減她散發出來的氣質。

 

「謝謝妳啊,年輕人,妳人真好。我家呢,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走個十分鐘就到了,麻煩妳囉。」

 

看著自己行動不便的腿,她對著我充滿歉意的笑一笑,但我豪邁的撐起雨傘,一把將她小心的推入雨幕之中。

 

「不會麻煩!我這就送妳吧!」

 

我一邊撐著傘,一邊開心地將這位奶奶推向人行道上,順便小心翼翼的避開被雨滴打出漣漪的水坑。

 

「想要好好走在路上散個步,沒想到竟然下雨了……果然哪,是在告訴我應該明天再出來散步。」感嘆的看著漫天飛雨,老奶奶溫和的告訴我她家的方向,瞇著眼睛望向被雨打的垂下頭的纖細花蕊。

 

雨景迷濛了我的眼,帶來一種浪漫的詩情畫意,宛如情人眼對著眼輕柔的吐息,就像是……我和他一樣。

 

「夫人,妳一個人住嗎?」像是想要扯開思緒一樣,我開朗的開啟了話題,有點好奇的詢問。

 

「喔,不,我和我的先生住在一起,這個時候他應該去看看兒子,或是到我們的另一棟房子去看看。」微微抬頭對上我的視線,老奶奶瞇眼笑著,「對了,都忘了自我介紹啦,我姓宛,曾經呢名喚秋香。叫我宛奶奶或是奶奶就行囉。」

 

「宛奶奶您好!我叫做白晴!很高興認識你!」興高采烈的對著奶奶微笑,我推著她走到她指著的一棟房子前。

 

不過看到房子的那剎那,我就張大眼睛。

 

 

 

就像是我之前第一次看到那樣,我還是因為這棟房子的古老優美而被衝擊到了。

 

那時一棟具有古早風味的閩南式建築,由一座座合院組成,紅色的磚頭鋪在廳堂前的小道上,身側廂房林立在正廳旁,拱起的燕尾樣式的屋脊落在色彩鮮艷的瓦片上,帶來一種氣勢。

 

身旁的樹木隨著輕柔的微風搖曳著,而在樹木後,一抹身影急忙的隨風走了出來。

 

「白小姐,歡迎您。」

 

管家大哥對著我有禮貌的彎腰,我連忙回以一禮,「管家大哥,沒事的,我來只是為了看看奶奶而已,不需要每次都出來迎接我啊!」

 

我和他並肩走著,有點不好意思的這樣說。

 

說真的,我家也只是個普通的小康家庭罷了,從沒遇過這麼大排場的迎接,難免有些受寵若驚,以及一點不習慣。

 

我一邊蹦蹦跳跳的勸著管家大哥不用這樣歡迎我,一邊沿著漂亮乾淨的內走廊走進內廳中。

 

「奶奶!」

 

拉開燦爛的微笑,我衝到奶奶的輪椅前,撲抱住她。

 

因為我的奶奶在很早之前就走了,大約在我小學的時候離開的,因此在路上看見有老人自己一個人單獨的來去時,我都會特別注意,或是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因此了遇見了宛奶奶。

 

「哎呀,小晴啊,好久不見囉。」

 

開心的微微抱住我,宛奶奶示意我坐在早就準備好、在她輪椅對面的椅子上。

 

「奶奶,妳今天要講故事給我聽嗎?」

 

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我對著管家大哥點點頭,謝謝他遞給我茶,啜飲了一口後,興奮地問道。

 

為了答謝我,那時候奶奶說,我可以很常來找她玩,甚至問我說,需要什麼謝禮。而我不敢要求太貴的東西,因此……我要求一個不需要花費的,而我又剛好很想知道的一個謝禮,也就是「故事」。

 

住在這樣大房子裡的人,不是正應該有著膾炙人口的故事嗎?剛好,我的一個興趣就是聽故事,就這樣拜託了奶奶這個詭異且新奇的「謝禮」。

 

有點驚訝於我的要求,但奶奶也沒說什麼,允諾了我的請求,並邀請我隨時前來這裡找她。可能也是因為老人家一個人有些孤單吧……感嘆了一聲,但我也同時很好奇,為什麼沒人來陪伴奶奶呢?她的老公和孫子呢?

 

「我的故事很平常,可能會有些無趣哪,請原諒我。」

 

對著我充滿歉意的笑一笑,宛奶奶像是在回想起很久遠前的事,眼神相當遙遠。

 

 

 

那是在一個,距離我不會太久,但也有一段時間的事──

 

一九五六年 民國四十五年

台灣

 

 

宛秋香拉開自家的紅木門,看了看自己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及耳的俏麗黑短髮,走出了家門。

 

十六歲的宛秋香,可是全村裡面最幸福的女孩兒了。

 

住在村子裡面最漂亮的院落之中,爸爸長相帥氣,又是個勤奮的好青年,目前是這個村子裡面的大地主,望眼處,四周都是他們宛家的田地,全宛家都是靠著他才擁有富裕的生活。而宛媽媽則是溫柔美麗的一位美人,是當時年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學了那些洋人傳來的一首好鋼琴,在他們這一帶是個有名的美人兒,還是個響噹噹的藝術家。

 

而宛秋香也學習了媽媽的一首好鋼琴和畫畫天賦,在村子裡是極有名的,每個人看到她可都要彎腰說一聲「宛小姐好」,除了她的青梅竹馬外。

 

想到她的青梅竹馬、林夜書,宛秋香不自覺的摸了摸整齊的短髮,拉開一抹漂亮的微笑。

 

 

初次對話1-2

 

林夜書是她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林爸爸是有名的商人,經常隨著船隻漂泊,遠渡至遙遠的彼方,帶來很多她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兒,每每林爸爸從背後掏出一些國外來的禮物,西洋小手鏡、黑珍珠頭飾或是鮮豔的玫瑰花,都可以讓她微笑掛在臉上一整天。

 

林媽媽和自己的媽媽一樣,都是家庭主婦,總是在他們交談一段時間後,不自覺地望著窗外,像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伴在自己身邊,快些回家。她總是溫溫柔柔的點著一盞燈,守候著、盼望著自己的男人回來。

 

        林媽媽對自己宛如親身女兒一樣好,每次她來時,也會送給她一些小禮物,都是些小女兒家的小手帕、小髮帶,且都是自己親手做的,和媽媽的手一樣巧!她們三個女人總是喜歡一同騎著兩輪車,伴隨著清晨的陽光,一起相約到布店去挑選最亮麗、花色最漂亮的綢布,去幫她剪裁出最流行的洋裝。

 

        由此可知,她的幸福程度。

 

        在那個年代,她的青春年華即將邁入六零年代,六零年代是個蓬勃時代,日子起伏波瀾,人民的生活以及社會風氣逐漸平順下來,路過的人各個都悠哉地騎著兩輪車,女人微笑載著小孩,男人哼著歌,有的穿著西裝頭戴草帽,有的穿著簡單的白衫,悠哉地穿梭在街上,偶爾也有新穎的汽車呼嘯而過,上頭的男人女人各個滿懷笑意。

 

        看著這樣的狀況,她微微一笑,踏出新買的雪白色高跟鞋,撫平身上新作的淡黃色洋裝,手夾著爸爸新買給她、皮革製成的包包,走到了街上。

 

        雖然面臨白色恐怖,但也因為西化逐漸來到台灣,人心是屬於自由的,因此街上不常看到人們愁眉苦戀的,各個揚著微笑輕鬆打招呼著。

 

        她悠閒的走到了對街,對著一棟和他們家相反,明顯帶著洋風味道的小洋房按著電鈴。

 

        過沒多久,一位婦人匆匆地打了開門。

 

        「哎呀,白小姐啊!快快進來吧!我們家夫人等著您好一段時間了呢!少爺也在等您呢!」

 

        那位婦人一把將她拉進屋內,對著她嘮嘮叨叨唸了好一段時間,穿過褐色木板鋪著的走廊,走進一間光線明亮的起居室裡來。這位婦人是林媽媽外面請來幫忙的婆子,姓陳,叫做陳阿姨,愛八卦且愛嘮叨,但是有著一顆關心人的心,是個不壞的阿姨。

 

        「陳阿姨,抱歉,我來晚了。讓你們久等了。」滿懷歉意的看著陳阿姨,宛秋香連忙加快腳步,跟著走入起居室。

 

        「阿香,來了嗎?過來這裡坐吧!」像是終於放心下來,林媽媽有些年紀卻依然風韻猶存的美麗臉蛋拉起溫暖的笑容,放下丈夫從國外帶來的西式午茶茶杯,拉著她坐下。

 

        「阿香。」坐到了她的另外一側,少年對著她露出了爽朗的笑,讓宛秋香不禁紅了紅臉。

 

        林夜書有著一張俊帥的臉孔,在學校時,每個女孩看到他帥氣迷人的微笑,無不紅著臉偷偷瞧著,宛秋香也老是因為他直率且讓人著迷的笑,給迷得暈頭轉向。

 

        「夜書,我是想要想你討論功課的。」將包包打開來,宛秋香這才說出自己的來意,將一疊課本拿了出來。

 

        「阿香,等會兒彈琴給林媽媽聽吧,順便叫叫你媽媽來,來個四手聯彈,我現在就叫她來這裡坐坐吧,一個人窩在一棟屋子裡,怪孤單的。你父親應該和我老公出去談生意了,正巧讓你媽媽來。」

 

        像是想要給他們兩個一個空間似的,林媽媽連忙站起來,對著他們微微一笑後,轉身去找林媽媽去了。

 

「啊,林媽媽……」眼睜睜的看著林媽媽走了開來,宛秋香只能害羞地垂下頭,偷偷的看了林夜書一眼。

 

 

 

──「我那時候啊,多害羞啊,和小晴妳這樣開朗不同,我們家都養出像是我這樣個性的女孩子,很少看到像是小晴妳啊,這麼開朗的孩子呢。」

 

        對著我微微一笑,宛奶奶溫柔的拍了拍我的手,手掌心的溫度,是冬季陽光的溫度。

 

        「奶奶你的那個年代,感覺離我好近又好遠啊。」聽著宛奶奶的聲音,我閉上眼睛彷彿可以就這樣走到那簡單乾淨的過去街道上,「啊啊,今天先這樣吧!我和我男朋友約會時間快要到了,先走一步啦!」

 

        慌慌張張的站起來,我一把拿起書包,對著宛奶奶燦爛微笑著說。

 

        「唉呀,小晴有男朋友啦?幾歲啦?叫什麼名字啊?」像是溫柔的長輩一般,宛奶奶溫柔的詢問。

 

        「他叫做方堯建,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可是班對呢,哈哈!」對著宛奶奶拉開有點害羞的微笑,我大笑著說,「他是一個很遲鈍的人,可是我倒追他的呢!」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熱情……」無奈的搖搖頭,宛奶奶溫和的說,「在我們那個年代,雖然自由了,但倒追還是很少見呢,還都是媒婆之言父母之命結婚的。」

 

「和我這個年代真是不一樣。」眼神更加好奇的看著宛奶奶,我對著她揮揮手,「我等一下再過來聽妳說故事喔!今天一定要聽到更精彩的地方!」

 

        而正當我想要跑出去時,一抹安靜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緊急煞車後我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個沉默的老爺爺。

 

        哦哦?是那個「林夜書」嗎?

 

        衝著他揚起燦爛的微笑,我對著那個爺爺揮揮手,跑了出去。

 

        糟糕、糟糕!快遲到了!希望和阿堯的約會不要遲到了!一邊這樣想,我跑出了這像是被世界遺忘了,極為安靜的院樓,也將剛剛那抹安靜的身影拋到了腦後。

 

 

 

 

踏著沉重的步伐,我嘆了一口氣,走向通往宛奶奶家的道路。四周被燈光渲染的一片橙黃,像是掉入了金色與橙色的飛舞紙屑之中,漫天的光在我四周散落,幾乎將我埋沒在這溫柔的顏色之中。

 

我伸出手,抓了一把,果然是滿掌空落,一如我現在的心情。

 

        現在的我,只想去聽個好故事,好去忘卻那讓我心情低落的糟糕事件。

 

 

初次對話2-1

 

        果然,阿堯不開心了,我知道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因為他爸爸媽媽最近吵架太兇,所以讓他最近心情很晦暗,但是!但是他也不能老是發洩在我身上啊!

 

        我再樂觀,也是會難過的不好……

 

        抹掉眼淚,我垂著頭走進去宛家房舍,再看到宛奶奶前,先將自己淚跡斑斑的臉擦乾淨,但還是掩蓋不住紅透了的眼睛。

 

        「唉呀,小晴啊,怎麼才一個早上而已,妳就變成這樣?快來宛奶奶這邊。」溫柔的拉過我的手,讓我坐在溫暖的椅子上,宛奶奶讓管家大哥先去倒杯東西給我後,轉過來輕柔的拍拍我的手,「怎麼了嗎?哭成這個樣子?」

 

        「奶奶……我男朋友生氣了!怎麼辦!他是不是討厭我了?但是他每次都這樣發洩在我身上,我也會很難過啊!我該怎麼辦?」對著宛奶奶哭訴道,我害怕的直發抖。

 

        「小晴啊,妳和妳的男朋友認識多久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麼談戀愛的啊?」來回拍撫著我的髮,宛奶奶溫柔的詢問。

 

        「我和他是同學啊,我們是……高中同班才認識的,最近剛交往一個月。」哭哭啼啼的說,我吸吸鼻子,往宛奶奶身上靠過去。

 

        「你們現代的年輕人啊,愛情來的太快囉,總是等不及的談起你們誤以為是愛情的情,卻不知有的時候往往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或是模糊的誤會。」搖搖頭,宛奶奶抱著我輕柔的晃著,「走的太快,會來不及看清楚身旁真正等待的是什麼喔,花兒會凋謝、流水會流逝,容顏也會逐漸老去,可要好好把握呢。」

 

        宛奶奶露出了,帶著深刻懷念的神情。

 

        是什麼樣的情,才可以擁有這麼深濃刻骨的愛戀之意?要怎樣的情深不悔、怎樣的執迷不悟、又要怎樣的寬厚福澤,才可以換得一生的相守白頭?

 

        在那樣人心脆弱、人命如塵土的時代,怎樣才可換得相約攜手到老的陪伴?

 

        「那、那!宛奶奶的戀情是什麼樣的戀情?」不知不覺被那抹神情給吸引,我著迷的詢問著。

 

        「我來給妳接續講故事吧。」將我拉到她面前,宛奶奶的嗓音溫柔的像是夏日的風,不是和煦的風,而是讓人的心擰成一條線、緊張卻又想要向前探詢的風。

 

「來吧、來吧!」

 

        而在我點頭後,宛奶奶緩慢的開始講起了故事,那裡面的人啊,曾經鮮活的存在歷史之中,依然無法被現代忘懷。

 

 

 

 

──「你還記得那年夏天,我們一起遊的街嗎?路上曾經盛開過的小花掃過我的腳邊,陽光溫柔灑落的場景,我至今依然無法忘懷,而永生難忘。」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且相愛著,這是周圍的人都知道的事。

 

        那種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恩與情,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也是任何人都無法超越的。

 

        那些回憶占據他們青春歲月的回憶裡,太多、太多了。

 

        這種愛是很深刻的,愛的是每分每秒的相處,只因一生都有你的陪伴,再也無法忍受沒有你的世界。他們一起長大,一起活著,一起生活了太久,連一秒不在對方身邊都無法忍受。

 

        「秋香,走,一起去逛逛吧!」夜書一如往常的露出雋朗的迷人微笑,溫柔的站在她身邊,和她一同往鬧區走去。

 

        路上很乾淨,街道旁的店鋪也很乾淨,像是復古的相片裡頭,人物鮮明的動起來,活在他們的時空裡。

 

        雖然終究,有的人離世、有的人尚在,但終究人們存活過這個時空。

 

        路旁的招牌嶄新且乾淨,上面用著各色顏彩寫著大大的字,「柑仔店」、「戲院」、「百貨行」、「裁縫店」、「唱片行」。

 

柑仔店裡的玻璃櫃放著滿滿的玩具和糖果,路旁的小孩子歡笑著在柑仔店旁吃著糖果,嚼著口香糖吹出泡泡,和一旁的玩伴喝著便宜的蘇打汽水在柑仔店前比對著蒐集到的漂亮餅乾鐵盒或是新奇的貼紙。

 

        戲院前,男男女女手牽著手,剛上映的電影被師父畫成好大一張海報,手工製成的一張張大海報貼在戲院前,不少民眾停在前頭駐足討論著剛剛看過的電影如何難忘。

 

        而一家家裁縫店,老闆忙碌的用著裁縫機「喀喀喀」的裁定著一件又一件的衣裝,美麗的洋裝、帥氣且新穎的襯衫,玻璃櫃裡陳列著新的漂亮的皮鞋布鞋,女孩們爭相在前頭討論到底要裁剪哪個布料才好,那個顏色太過濃豔,這個花樣又太過素淨……

 

        「來吧。」拉著她,他們走進一家人較為稀少的唱片行中,也是她最想進去的地方。

 

        可能因為是中午,人潮較少,他們進來這間店的時候不至於這麼擁擠,可以好好的聽首最新的曲子。

 

        白皙的手指滑過一張又一張包裝漂亮的黑膠唱片,店裡緩慢旋轉的黑膠唱片撥出的《夜來香》被李香蘭唱出不一樣的溫柔味道來。

 

        手指滑過顧媚的《不了情》,她的思緒被拉到更早以前,他們都還是中學生的時期。

 

        轉眼間,他們也長大了呢。

 

        但有的時候,她還是會懷念那個他們一起相處的璀璨年華。

 

 

 

        那個時候的白襯衫和黑裙,滑過空氣所展現的明亮對比,至今依然在她心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和很多所學校一樣,他們學校紀律森嚴,是所相當出名的中學。

 

        坐在老舊的木桌椅上,她安靜的閱讀著爸爸新買給她的新書,桌椅隨著她的輕晃,發出老舊的咿呀聲。

 

        教室裡很安靜,空氣彷彿凝結一般,只剩下她一個人。

 

        在那個還是白色恐怖的時代,儘管民眾一如往常的生活,談笑風生間依然帶有某種緊繃,都在害怕著身邊的親人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見。雖然社會依舊持續往前走,人們依舊可以歡笑,但還是會在某段時間裡,看著藍空祈禱著,希望一切都會沒事。

 

        已經到了放學時間,學生們都回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待在教室裡看書。

 

        等待夜書快點來帶她回家。

 

初次對話2-2

 

        夜書被老師帶到導師室裡談事情,想來是因為依然優越的成績吧?老師好像很希望他出國「深造」,喝點洋墨水後回來為國家報效。

 

        雖然同樣擁有好成績,對於文學更是有著很深的造詣,還彈了一手好鋼琴,可謂是才女,但在這個時代,她要出國的機率實在太低,依媽媽所說,她還是快點找個人娶她回家吧!

 

        雖然,她也很想到外面那個她不曾看過的世界,去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天有多高……

 

        但,她也只能坐在教室,等待夜書回來。

 

        「等很久了嗎?走吧。」在她胡亂的翻閱幾頁書頁後,對著她溫柔的微笑著,夜書走進教室門內,一把拉起她的學校書包。

 

        看到那個人來,她總算露出笑容,牽起他的手一起離開學校。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陪伴著對方的,就算她收到其他人遞來的情書,或是夜書從抽屜裡發現幾朵纏上花的便條紙,他們對著彼此喜歡的心,依然沒有改變。中午時一起吃便當,下課後一起回家,假日偶爾到對方家見見對方,是她最喜歡的平凡生活。

 

        「我會長大,然後,我會一直愛著你,我們會一起走下去的。」這樣深情的話,深深的進入了她的心房,成為無法遺忘的回憶。

 

        他們在那年,曾經許下最美好的承諾,承諾彼此一起走下去。

 

        他們會這樣,平凡的走下去,直到步入禮堂吧?

 

 

 

──那個時候,什麼事還沒有改變,直到事情發生的那一天。

往往,最殘酷的災難,都是發生在最平凡的時間裡,才會帶來刻骨疼痛,因為從來沒想過會發生,但它還是這樣來了。

 

 

        「再見,快點回來。」終於忍不住,她靠過去抱住夜書,將自己深刻的依戀全部給了他。

 

        火車站裡人群來來去去,他們在那刻,似乎成為了最雋永的那瞬間,繁華為他們鍍上一層深情,流水似年也無法拆散這樣無法放手的依戀。

 

        在那個時代,一離開了,就很難聯絡上了,若是消失在人群中,誰也無法發現。

 

        儘管如此,她依然放開了手,依依不捨的和他別離,讓火車駛離。

 

 

        ──她愛上了那樣如春光般燦爛的他。

        可他鬆開了他們曾經相牽起的手,拋棄了他們曾許下最動人的承諾,在他轉身後,墜下了天空,化作無數道耀眼的光,遺落在世界的角落。

        你的軀體化為無數道光,成為了我再也無法觸碰到的溫柔。

 

所以說,承諾不要輕易許下,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也無法相守。

 

 

 

初次對話 3

 

        聽到飛機失事的那瞬間,她沒有哭。

 

        夜書那時候先搭火車到機場,接著搭上了前往北部的班機,可班機沒有停,它永遠都不會停了。

 

        窗外的藍天依然湛藍的耀眼,不會因為有人逝世而灰白了天空。

 

        人們會變,就像曾經的海誓山盟,在生死之間,比一張紙還沒用。

 

        她必須活下去,所以,她繼續往前走,一個人孤單的往前走。

 

        絕望是沉默的吶喊,是永遠不會再次停留且過了月台的火車,她不是旅客,無法上車,卻依然執著的等在月台旁,期盼那個人再次回來,但列車過了頭,就再也不會再次駛過了。何止孤單,何止絕望,但她只能沉沒,沉默在深淵之中,這就是她的絕望,因為那人不會再回來了。

 

        「秋香,來,這位是陳子玄。」媒婆熱情的介紹下,她淡淡的對著眼前安靜的男人點頭致意。

 

        這個青年有著和夜書截然不同的氣質,寂靜的像是六月的白花,靜靜的盛放,花開人不知曉、花落人皆遺忘,那般寂靜的花。他有著和白花不同的黑眼,如同子夜般漆黑。

 

        是呢,她怎麼能褻瀆對夜書的情感,來將他和眼前這位陌生人比較呢?夜書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如同春日陽光般燦爛,這人寂靜的彷彿不在這個世界,和夜書完全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而不再一樣的,是什麼呢?眼前郎君的長相?還是她的心?

 

        「我同意這場婚事。」在媒婆極力介紹下,她連聽完都未曾聽完,直接一口應下,讓對座的男人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

 

        不去在意視線,她安靜站起,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父親及母親談論婚事,像是這不是她的終身大事一般,是啊,她想嫁的人都離開了,這怎能算是大事呢?已經沒有意義了。

 

        「婚姻這麼大的事,準新娘應該要展顏歡笑才是,莫要如此愁眉苦臉。」極有風度的陪伴她挑選婚紗的布料以及首飾,再到布店幫她挑選幾匹上好的布好讓她裁作幾件新衣裳,陳子玄看著緊鎖眉頭的她,淡淡的這樣說。

 

「婚姻?」輕輕的重複這句話後,她沉默著,眼神也沉默著,一絲波紋也無,宛若夜色沉寂時。

 

「若是妳不想要這段婚姻,推去便是,我也不想要有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嫁給我。」手環著胸,陳子玄很靜很靜的看著她,這樣說道。

 

        風在吹、雨在囂,她的世界始終下著狂風暴雨,自從夜書墜入空中後,就再也沒有停過。但是這個人,簡單的一句話,剎那間停止了風雨,宛如被寂靜的、寂靜的冬天包圍,結凍了。

 

        從那之後,她沒有和陳子玄再說過半句話,她揚起填滿鮮豔紅色的紅唇,拉起夢中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純白美麗的白紗,走入了敲響鐘聲的禮堂。可都變了,變的是身邊的這個人,也有她自己。

 

        她沒有反悔,現實無法容許她反悔。她生在需要婚嫁的年代,必須這樣走下去。

 

        「妳還是不喜歡我,對吧?」在他們的房子裡,陳子玄坐在她的面前,沉聲說道,「鋼琴都不彈了。」他們結了婚後,還是住在她原本的老家,沒有辦法的,她沒有辦法離開靈魂以扎根的家鄉土地,離開這個曾經和夜書擁有美好回憶的城市。

 

        「我不愛彈了。」寂靜的垂下眼,她也染上了和陳子玄一樣的安靜,不再彈琴就像失去了靈魂,可她已失去了代表她靈魂的男人。

 

        「秋香。」第一次的,眼前這個男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呼喚了她的名字。

 

        張大眼,她已經很久沒有從其他男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應該說,那一向都是夜書專屬的,沒有任何他以外的男人靠近過她,想必夜書也會很驚訝現在這樣的情況吧?

 

        「我知道妳不愛我,但是我會讓妳知道,我會有多愛妳。我會陪著妳,我會牽著妳的手,和妳一起走,絕對不會放手,也絕對不會忘記停止愛妳。」手指輕撫過她的碎髮,是那樣溫柔的手勢,「那人已經逝去,可現在你眼前的人是我,不要忘記。」

 

        這是很平凡的一句話,但真正能夠做到的,有幾個?陪伴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而他做到了。

 

        或許吧?人總要接受事實,更何況,誰不會被深情所打動,對一朝一夕的相伴眷戀?應該選擇的,不是妳愛的,是深愛妳的,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但裡面的滄桑,是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親口講出的。真正的放手,不是說到做到,而是親自站在他的墳前,和他說我會放下。

 

        那人太過深情,讓她停止的世界和時間開始轉動,轉動出逐漸繽紛的花海;讓她在時間歲月的沖刷中,終於忘卻了傷痛。逝去的人再也無法回來,只能把握的是手上擁有的,就這麼簡單。只因不想再次失去。

 

        「夜書,如果有一日,我在闔上眼後的未來再次看見你,我會再放手一搏,再去接近你,不讓你孤獨的離去。可是親愛的,我今生遇見了這個他,很愛我的他。」看著花白的石頭,顏色一如她希望他們一同白頭的髮,但他們不會再一起白頭,因為承諾已經不在了,她溫柔的看著,「放手談何容易?但我遇到了他,我與他承諾今生到白頭,我和你約定來生再相見!」

 

        「所以,你可以走了,慢慢的離開吧,不必再擔心我,因為現在的我過的很好。我已經放下了,而我也相信,我們都會往前走。」

 

 

 

 

        ──「東西壞了就要修,就像花會墜落,春天會走過,我們曾經的芳年華月會流逝而走,人來來去去啊,抓都抓不住。所以更應該要珍惜,更應該去修理。情愛不需要這麼轟轟烈烈,因為我一向嚮往的就是在那個時代裡,可以和某個人手牽著手,細水長流。」

 

 

「這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故事,只是一個人死去,然後一個人走來,但可能發生在過去的每一個時空裡。而這也是我用一生寫下來、最寶貴的故事,所以我分享給妳。」手指滑過我不知何時淚流滿面的臉頰,宛奶奶溫柔的說。

 

        這是一個幾句話就可以講過的故事,只因後面的歲月平淡的就像一般的鄉下人家,但是裡面的深情,卻是時間都抹滅不了的,是沒有經歷過的人一輩子都無法想像的。

 

        「再怎麼堅貞的愛情,再怎麼跨不過的坎和傷,都抵不過歲月的痕跡,因為容顏會老去,傷痛會被磨滅,坎會消失,絕望會被放下。所以妳會笑著一個人走下去的,因為妳終究要活著。」

 

        對著我這樣說,宛奶奶露出一如我之前都看過的,溫柔的微笑。

 

        「我的年華已經快要消逝而去……我的故事也快要結束,而這樣的妳聽完了故事,有勇氣繼續走下去,去尋找妳所盼望的芳年華月了嗎?」

 

 

【對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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